戎鹞子向麻秆介绍了姜思贤和黑姐,简单扼要地说,明天八路军要炸掉日军修铁路的储备仓库,毁掉离他最近的几个铁路涵洞,希望他能配合,以减少他的弟兄们的伤亡。姜思贤给麻秆沏了杯热茶,眼镜片后面闪着热情,用亲近的语气说:“听戎队长说,你老弟也是受苦人出身,独自一人四处漂泊,没办法才出来混队伍吃粮的,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得上的尽管说,咱们都是自家人千万别客气。”麻秆心里一阵热流涌起,这是他这么多年来,第一次在外面听到这么贴心的话,喉咙一热,竟说不出话来。戎鹞子问,上次那事最后日本人咋说了?麻秆说,梅邪要追究,还没有开头那小子就呜呼了。麻秆仍然担心,“这事早晚会被日本人翻腾出来的,反正豁上了,到时候能跑就跑,跑不了也就是这一吊子了。”

    戎鹞子对麻秆说:“你小子耳朵长长点,有点风声就过来,我来对付他们!”他看着麻秆疑惑的眼神继续说:“再晚一阵子他们就顾不上许多了,小日本是条不知道自己牙口有多大的响尾蛇,在老大美国人的腿肚子上咬了一口,美国人痛了,天天踩着尾巴打他。在小日本没有来豫西以前,美国人的炸弹都扔进他们家的被窝里了,掀了他们的锅灶台、掐了他们的口粮,要不然小日本怎么会噙住这条铁路线死不松口。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,在河野回来以前离开这里,如果郭敬堂没有把帮你想出更好的对付办法,你就过来找我,万不可对着点着的火捻等着挨铳。”姜思贤说:“我完全同意戎鹞子的意思,以后我们会经常通过各种方式和渠道和你联系,一旦有个风吹草动,我们绝不会看着不管。”麻秆感激地说:“二位哥们的这番话,我麻秆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,等配合你们干完了这场活再说。”

    戎鹞子在黑姐和麻秆说话的时间,起身走到南窗前,向不远处的陇海铁路望去。东边,湍流的瀍河水翻滚着浪花,由北向南拥挤在宽阔的河床中间,在通过铁路下面的涵桥时,被临时用方木垛起来的支撑用的桥墩子分成两股,然后又急急地合起来,用力冲向洛河。西边,高高隆起的路基旁,堆积着涂着沥青的一摞一摞枕木,还有几处用帆布篷盖着的、待用的铁路器材。戎鹞子把麻秆叫到身边,拍了拍麻秆突起的肩骨膀臂指着对面,说:“我们准备毁了这些,那儿离你守备的地界最近,你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。”麻秆说: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我让弟兄们全都向东段靠,离这边远远的就是了,要我们怎么做?”戎鹞子说:“你帮准备几桶洋油,放在枕木堆旁边,其他你什么都不用管。”麻秆点头明白。戎鹞子又问日军的防备情况,麻秆说,那些都是些炸不烂搬不走的东西,日本人没有设岗,最多有时候会有三五个人的巡逻队,还有来拉枕木和器材的车来一下。

    姜思贤要了三份素饺子,又专门为麻秆烫了一壶酒和两个小菜,对麻秆说:“我俩都不喝酒,你这个小老弟例外。”麻秆赶忙谦让,说大家不喝自己也不喝,怕耽误了大事。“少喝点,要不然回去你不好向你身边的弟兄们交代去处。”戎鹞子给麻秆斟了一小杯,麻秆不好意思地把酒杯端起来,刚要往嘴里送,突然想起来刚才走错门的事。戎鹞子听了,站起身让他们先吃,说自己一会儿就回来。姜思贤不放心,看了一眼戎鹞子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,对麻秆说,你先吃我跟着去看看,说着摸出手枪、打开保险,往衣服里一插也跟着下了楼。

    素雅斋里只剩下掌柜和跑堂两个人,掌柜正在用筷子把桌子上剩下的菜,不住地往跑堂手里端着的盆子里拣,嘴里不停地怨恨着:“造孽啊,造孽啊!”

    吕六福把二人安排到西花楼,又把高颧骨请进来,把猫脸支了出去,向憨大彪磕了三个响头,连句爹也没有叫就冷着脸站了起来,咬牙切齿对二人说,这事天知地知还有我们三人知,要是谁说了出去,别怪我小六子情断义绝。吕六福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眼里冒出可怕的凶光,脸上肌肉急急地抽搐着。

    高颧骨跪天发誓,连酒尚未全醒的憨大彪看了,也不禁头皮发麻。吕六福让高颧骨出去,对憨大彪说,亲是亲财路分,你回去准备十根金条送来,在日本人那里还得……“这个你放心。”憨大彪不等吕六福把话说完。“懂规矩就好。”吕六福悻悻一笑,便出门去找路延迟,让他向龟尾为憨大彪请官去了。

    龟尾对收编土匪本来就没有兴趣,又因他刚刚因为铁路迟迟没有修好,被上司骂一顿,心中不爽,本以为梅邪这个“缺”他可以顺理成章地顶上去,结果电文通知他,新任的司令官木村千代次郎已经在来的路上了,龟尾心不在焉的对路延迟敷衍说:“你看着办吧!”然后又用手指着路延迟和吕六福,“如果他们良心大大地坏了,你,还有你,统统地死啦死啦的。”

    路延迟出来对吕六福说:“我看给憨大彪一个保安大队长的官衔算了,太大了我当不了家,再一个是——”路延迟斜了吕六福一眼,“再一个是,如果将来一旦有个变化,咱按不住他,反而会引火烧身。刚才龟尾还说,憨大彪要想把他的人从劳工营里全捞出去,就得用两个劳工换一个。”吕六福咂巴着嘴说:“我就想借他拿下孙木庵那个老小子!”

    憨大彪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,抱过水壶用手指堵着壶嘴,掀起壶盖子“咕咚咕咚”喝了个够,抹了抹嘴,用急切的口气问猫脸:“咋说了他们?”猫脸显然是不满意,“给了个治安大队长。”憨大彪又像饮牛一样把水壶里的水喝干,“呸”的一声吐出吸进嘴巴里的茶叶:“老子还以为给个什么团长、司令的干干,这队长是个什么玩意?”猫脸说:“日本人兴这个,什么这队长那队长的。”憨大彪往床上一躺:“算了,算了。管球他什么队长不队长的,人生在世吃喝二字,只要他们给枪、发饷,不散老子的队伍,爷爷我高兴拉套就拉,不高兴尥蹶子就走人。”猫脸摇着头说:“没这么简单,笼头、缰绳、铁嚼子、鞭子都在人家手里。”憨大彪折起身子满不在乎:“山神爷管不了野狼!我去哪里还得给他们点个卯?”猫脸连连摆手,“不不不,这次不一样,劳工营里那几十号弟兄咋办?你现在能走得了吗?再说咱俩的命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哪!”憨大彪无奈地用手抓了抓光秃秃的脑瓜子,“那咱就来个仰八叉撒尿,流到哪里是哪,走着说着。”说完,把茶壶盖子磕碰得当当响,对着门外叫喊:“来个会出气的,倒茶送水,再弄两个小妞过来!”

    陇海铁路就像患了重疟疾的病人,冷一阵子热一阵子,今天冒汗明天又瘫痪得不能动,对这条老掉牙,又是被炮弹炸的缺胳膊少腿的铁路,从六月抢修到现在仍然不能完全畅通,让日军头痛不已。

    晚上下了一场暴雨,早上东面乌云刚退,太阳就从铁路的尽头跳了出来,晨光射在路基两边的积水上,发出斑驳的青红色。两条生满铁锈的轨道,湿漉漉的雨水慢慢往下渗着。上午九时许,挂有六节车厢的日军列车,小心翼翼地爬过白马寺东段,在离瀍河涵桥几百米的地方紧急刹车,稍顿,后屁股一撅,“窟窟咚咚”向后退了几十米后,喘着粗气停下,从前后两节车厢里跳出两队日军士兵,“呼啦啦”散开在两边警戒。一个佩戴少将军衔,戴着眼镜的日军军官走向车头,看着被暴雨掏空了路基、枕木悬空拽着两头没有散架的铁轨,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。就在这时候,黑石关方向猛然传来轰隆隆的几声巨响,紧接着便是一阵紧一阵的枪声,和手榴弹沉闷的爆炸声。少将拔出指挥刀,命令士兵全部上车,火车轮子在钢轨上滑着蹦了几下,磨出一阵火星后,才车尾当车头向有爆炸声的方向“哐哧哐哧”的驶去。

    这是八路军皮支队精心组织的一次铁路破袭战,目标任务是打两头,乱中间。

    八路军五团先在黑石关,紧靠铁路边的黑石崖上引爆炸药,让山体滑坡的巨石挡道,使得东面的日军一时无法过来,接着集中力量由西向东猛打,迫使日军放弃设在黑石关右侧的指挥部,以及旁边待运转的货物基地,等他们被八路军逼到死角,再和绕道过来的日伪援军会合时,八路军已经是悄然撤离,只剩下眼前“基地”的火光冲天和不断的爆炸声。

    中间是裴子明的独立团,他让一部分战士留在外围,自己带着一部分战士冲入劳工人群中,专打混杂在人群中零散的日本兵和伪监工,不管是战俘还是劳工,闻声便一哄而散。裴子明团临走时,把能炸毁的桥梁涵洞全部炸毁,顺便把路边一排排的日军帐篷、临时栖息的简易工棚、物资仓库等也烧了个精光。